林江濤的女兒林春按照父母的願望來到王雪梅的班上讀書，準備迎接明年的高考。王雪梅發現她一上數學課就無精打采，經常在課堂上偷看小說，有時幹脆趴在桌上睡覺。放學後王雪梅叫住林春，問：“上課為什麽不聽講，是老師講得不好嗎？”

林春聳聳肩：“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講什麽，無所謂好不好。”

王雪梅很生氣，但很快平靜下來，說：“我有什麽講得不對的地方你可以提，無論是教學內容還是教學方法，你都可以大膽地說出來，老師虛心接受。”

林春拉了拉書包，急著要走的樣子：“老師，我說的是實話，我真的不知道你講的是什麽！”

“不懂你可以問，為什麽上課不是睡覺就是看小說？”

林春又聳聳肩：“那我今後註意就是了。”說完頭也不回走了。

從那以後，林春果然很遵守紀律，從不遲到搗亂。但總是用無神的眼睛盯著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一周後考試成績出來，她得了個零分。王雪梅找她談話，林春一見紅紅的“零”，高興地笑了起來：“太好了，我就是要這個結果！”說完搶過試卷跑了。

王雪梅心中充滿了疑惑。第二天一下課，就把林春拉到花壇旁坐下，問：“你好像是故意這麽做的，為什麽？”

林春滿不在乎地說：“我是故意的，但不是沖老師來的。”

“那沖誰？”

林春晃動著雙腿，說：“我媽媽！”

“為什麽？”

“她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也不關心我想什麽，非要讓我按她的要求讀理科。不知道為什麽，我一見到數學和圖形，頭就大，對文字卻情有獨鐘。文學作品能給我一個無限想象的美好空間。”

王雪梅很快註意到林春的語言天賦和表達功底，認定她是個學文科的好苗子，就問：“那你對媽媽談過你的想法嗎？”

林春“哼”了一聲說：“我和父母沒有感情，也從來沒有和他們生活過，經常會在作文中虛構他們。印象中，我長這麽大只見過媽媽三次，一次是我五歲的時候，她突然從西藏回來，見到我就逼我叫她媽媽，我不叫，她就狠狠打了我一耳光。第二次是我上小學時，一次數學沒考好，她正好休假回來開家長會，聽到老師批評我，不由分說又打了我一頓。第三次就是今年來老家接我進藏，我說我想讀文科，上北大中文系，她又拿搟面杖敲了我一頓。所以我恨她，就是要考零分給她看！”

王雪梅知道班上有不少像林春這樣的漢族孩子，由於長期不和父母生活，缺乏交流和溝通。特別是青春期無人陪伴，造成情感缺失，逆反心理很重。父母自身也犧牲了許多，即苦惱又傷心。她十分理解地說：“這不是你的錯，是你們兩代人為西藏做出的犧牲。不過後果已經產生了，我們只能去彌補，而不是相反，否則會影響你一生！”

“我就是要和他們對著幹！考不上大學讓他們後悔一輩子！”

“對著幹，那你讀北大的願望不就落空了嗎，你就不後悔？”

嗯？見老師不但沒有批評自己，還設身處地為自己想，林春的腿不再晃動，問：“老師，那你說我怎麽辦？”

王雪梅笑笑，問：“告訴老師你真的喜歡文學嗎？”

“我的理想就是當個文學家、詩人。將來我要寫小說，寫詩歌，出版書籍！”

“要實現這個夢想，考上大學是第一步！”

林春想了想說：“我的文科成績很好，就是數學太差了！”

“但是，不論讀文科、理科都要考數學。因為數學是一門基礎學科，不論將來從事什麽職業，都離不開基礎知識。”

“對啊，可是……現在開始是不是太晚了？”

“什麽時候開始都不晚！老師這就去找你的父母談，征得他們的同意，為你轉科，怎麽樣？”

林春跳了起來：“太好了，老師，現在就去我家吧！”

羅靜聽完王雪梅的勸說還是不改初衷,說：“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讓她學數理化是響應國家的號召！”

王雪梅耐心解釋：“興趣是最好的老師。不論大人還是孩子，沒有興趣是很難長期堅持鉆研一項科學技術和專業知識的。就說陳景潤、華羅庚吧，他們也是因為對自己所從事的科學研究有著濃厚的興趣，持之以恒、堅持不懈地努力才做出成績的。”

羅靜還是堅持說：“興趣是可以慢慢培養的嘛，她連數學書都不看，哪來的興趣？”

林春插嘴道：“我要像爸爸那樣，寫文章，寫評論！”

羅靜瞪了她一眼說：“寫寫畫畫一輩子，有什麽出息？”

王雪梅說：“不論什麽行業、工作，都有它存在的價值和意義，都能從中找到自己的快樂。但強迫自己做不感興趣的事，是沒有任何幸福而言的。你總不希望林春用自己一生的時間去做一件你想做而她不感興趣的事，讓她留下本可避免的痛苦和遺憾吧？”

這幾句話就打動了羅靜，她想了好一陣，又看看滿環期望的林春，終於改變了主意：“林春長這麽大和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不到半年。她有許多心裏話都不和我們說，我想她給你說的這些，一定是她最真實的想法，我們當父母的不應該阻撓。”

王雪梅說：“你能這樣想就那太好了！”

羅靜還有些猶豫：“讀文科也得學數學，她原來欠下的功課怎麽辦，不讀你的班，她還能考上大學嗎？”

王雪梅安慰道：“不讀我的班，我也會抽空為林春補習數學的，你放心。”

林春說：“老師，你太好了，我一定用心學習！”

羅靜說：“王老師，你對學生的愛，真的是名不虛傳啊！”

之後，王雪梅又從林春的成長過程、興趣愛好、性格特點等方面和羅靜進行了深入交流，同時委婉指出羅靜簡單粗暴、棍棒打罵及高壓態度管教孩子的弊端。羅靜聽得心服口服，連連稱是。

王雪梅走出林春家已是華燈初上，路過張浩天的宿舍，看見屋內的燈光閃閃爍爍，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首凝望。忽然，她聽見熟悉的吉他聲緩緩響起，像夜色中飄來的一股清風，不由得慢慢走過去，靠在窗前細心聽起來。雖然不知道張浩天彈的是什麽曲子，但是舒緩柔和，纏綿徘徊的曲調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心，好像那把吉他就架在她內心深處，他撥動的就是自己的心弦。婉轉悠揚的旋律像在述說過去、回憶從前，又像是傾述衷腸、表達思念，還有淡淡的憂傷和無盡的失落，餘音裊裊。

那年在唐古拉山口，自己站在張浩天的身旁，在他的吉他伴奏下頂著風雪唱歌，是那麽的舒心、那麽的愉悅！自己已經暗暗苦戀他整整五年了，既幸福又心酸，既甜蜜又苦澀的兩千多個日日夜夜啊！真希望時光倒流，一切都可以重來！

王雪梅自嘆自憐，一曲終了悄然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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